高考,用网友的话说,是一部史诗级灾难片。你可理解为调侃,也可以认为是事实。高考的残酷与惨烈,曾让多少人至今心有余悸。2017年6月7日,我第一次以监考员的身份,第三次坐在高考的考场上。不同的是,前两次坐在台下,这一次坐在台上。当然,不同的,远远不仅如此。
分发完答题卡条形码试卷草稿纸,看着台下三十张稍显稚嫩单纯的面孔,看孩子们或微笑或皱眉或平静的种种表情,听着寂静的时空中传来的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,我的思绪不禁飘呀飘呀,飘到了遥远的二十二年前和遥远的故乡——一个地处西南的偏远小县城。那时和那里,有我难以抹去的关于高三和高考的痛并快乐着,或快乐并痛着的回忆。
一九九五年,我应届高三。业精于勤啊,我却嬉游了多年,荒废了太多。高考迫在眉睫,再冥顽不化的人也该醒了,我终于第一次学着去践行一个词:努力。我和几个同学一起,或在凉风习习的小树林,或到流水潺潺的小河边,一看书就是一下午,记住了多少也说不清,但心里满满的。
天色渐晚,随便去谁的小出租屋做饭吃都可以。同学们大多来自农村,在城里租间小屋,生笼小火,自己做饭,独立生活的能力都不差。吃的也不外乎些土豆酸菜,只见少许油星。有时兴致来了,还整点包谷酒。杜甫诗云:“盘飧市远无兼味,樽酒家贫只旧醅。”市到不远,鸡鸭鱼兔就在眼前,奈何囊中羞涩,只好望而兴叹。三月不知肉味,可不仅是形容音乐悦耳动听,也是那个年代我们生活的真实写照。有一回,一个同学家杀猪,他借了架单车,来回骑了十来个小时,带来了两三斤鲜肉,叫我和另一个同学来打打牙祭,吃顿大餐。我们三个憨吃哑胀,每人干了十来碗饭,最后连上厕所都蹲不下去。
虽然食无肉,我们也吃得有滋有味,有说有笑。你来我的小屋,我招待你土豆酸菜,我去你的小屋,你用酸菜土豆招待我。没什么不妥,也不用费什么思量,一定是,一定是这样。我们是一样的,一样来自农村,吃着一样的饭菜,怀着一样朴素的梦想——将来不再干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这样的苦活,风吹不着雨淋不到,还能顿顿吃猪肉,天天穿皮鞋。
有时则整晚不睡,用功呢。在自己的小屋内,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常常一夜未眠。半夜时分,困意来袭,就洗把冷水脸,做一组俯卧撑,在火上烤三四个土豆,继续战斗。又困了,就打开窗探头出去,望一望头顶寂静而深邃的夜空。当耳畔传来第一声鸡鸣,当天空出现第一抹亮光,我们知道,新的一天即将开始,而这个夜晚是多么的充实和悲壮!那时不少同学都整晚学习,然后白天补觉。老师们也不太管。虽然乾坤颠倒,阴阳混淆,但我们就这样走过来了。
九五年七月七日,我第一次坐在高考的考场。一个多月后,我第一次落榜。意料之中,也没怎么伤心难过。倒是父亲,不停地念叨要我看书准备复读。在我读书上大学这件事上,父亲从未放弃妥协。他像是在赌气,又像是真心。中考没考上,他说再来一年。再来一年又未考上,他把自己灌醉,第二天醒来又说,再来一年。看看我多不争气啊,这一次害得父亲又要说出那沉重的四个字——再来一年。
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再来一年啊。
再来一年,对父亲,对我自己意味着什么,我们都很清楚。由于父亲一直态度坚决强硬,在十多年的嬉游和挣扎中,我竟没有起过不想读书的念头,一次也没有。
好吧。
再来一年。
我知道这年若不成功,等着我的依然会是什么。父亲累了。他失望了好多年。我也累了,我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,给父亲一个交待。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让我反复在心里默念一句话:是时候了。
是的,是时候了。
高考前一个星期回家,父亲特地多给了二十块钱,说:“买点大米吃吧,好好考。”母亲往背包里塞了十来个鸡蛋(可惜的是,在回城途中鸡蛋全碰碎了),什么也没有说。但我知道,我们都再一次满怀期待。
父亲忽然对母亲说:“去给观音菩萨烧几柱香吧。”母亲洗了手,烧了香,对着观音菩萨的牌位虔诚地祈祷。我后来想,我复读一年涨了一百来分,除了自身的努力外,定还有某种神力相助,比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。因为六年的中学我念了九年,我的基础和实力,实在不怎么样。
才考完两三天,父亲便催我去县城看分数。我说都还没改完呢。
可以查分数了。我听说要去县二中查,就忐忑不安地往二中走去。我一会儿快,一会儿慢,脑海中尽是些或美好或悲凉的画面。
半路遇一同学,兴奋地朝我喊叫:“茂森,你考取了!你考取了!”我不信,说:“你骗人。”他说:“真的,我刚去二中查分数来。”我说:“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。”他一跺脚,说:“哪个杂种骗你!”我已有五七分信了,可还是不自觉地摇了摇头。他再跺一次脚,说:“哎呀,那个狗日的骗你!”
“狗日的”三字一出,我便有八九分信了,心咚咚咚的跳个不停,似要从胸腔蹦将出来,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。
我赶紧别过同学,偏偏倒倒的跑向二中。
白纸黑字,分明是了!
我喘着粗气,看了好几遍,确认无误,顺便把各科分数背住了。虽然通知书还未到手,但五百来分的成绩,已经足够傲视我填的那几个志愿了。
我跑向车站,生平第一次坐车回家。我不能再吝啬五块钱的车费,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见到父母,告诉他们,多年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。若是走路,得三四个小时,对我而言,那就像三四年一样漫长。
父母还在地里呢。我又跑向地里。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,根本不知疲惫。原本瘦弱的我,今天跑了多少路啊。
父亲十分高兴,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。他潇洒地扛起锄头,昂首挺胸,像一个得胜的将军,豪迈地宣布:“今天不干活了,回家!”
一路上,父亲不停地问我看错没有,又不放心的让我报出各科分数。他仔细加了几遍,点了点头:“嗯,是的是的,没错没错!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红光满面、白胡子长长的老人,笑眯眯的站在我的床前。早上给爷爷讲,爷爷说靠伙了靠伙了,那老人是咱家的先人呢,提前报喜来了!”
忽然,父亲面色一沉,说:“先不能说出去!通知书还没到手呢,对谁都不许说!”
后来,我被贵州师范大学录取,成了村里第一个真正的大学生。父亲再也不用说再来一年了,这么多年,我第一次看到他开心的像一个得了渴盼已久的贵重礼物的孩子,成天哼哼唱唱的。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:高考,再见!不,是再也不见!
监考完语文,听说今年的作文题竟然是我的高考或我看高考。那么,就算是我又写了一篇长了一些的高考作文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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