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，家乡的篮球文化比较发达。每年都要举行比赛，参加的单位也多，公安、税务、卫生、医院、畜牧、学校，不一而足。

每逢有比赛，我就经常逃学去看，看比赛比上学有趣多了。有一次，不经意间瞟到父亲的身影了。一时吓得手足冰凉，汗不敢出。赶紧躲到人群中，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比赛和比分。所幸父亲正看得津津有味，他甚至没回过一次头。看看吧，基因的力量还是挺强大的。

上初中时，我身高一米二，体重二十八公斤。同班有一彪形大汉，一米七八，五十六公斤，比我高几个头，重一倍。妈妈说小时候几姊妹中就我伙食最好，偏偏我生长缓慢。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，我一直都那么婉约精致，一直都坐在第一排。个子小少不了经常被欺负。体育老师看我可怜，建议我学打篮球，说打篮球有助于长高。

这个建议深得我心。打球又好玩，又能长高，何乐不为！但说打就打，谈何容易。首先是没篮球。那时家里仅能维持温饱，哪有钱买篮球啊。家庭困难的同学也不少，想打球的倒很多，但也只是想想而已，为之奈何。只能在每周为数不多的一两节体育课上过过瘾。然而狼多肉少，仅仅一两个篮球，可谓杯水车薪。于是，根据自然法则，我们这样的弱者自然靠边站。我暗下决心，一定要排除万难，练好球技再长高长壮些，让你们刮目相看。我想办法和班上一个有球的同学搞好关系，怂恿他每天带球来。从此开始了看比赛——模仿——看比赛——模仿的循环模式。

没球鞋也是个大问题。我那时一直穿母亲一针一线做成的白边布鞋，塑料鞋底，既容易滑倒，又容易磨平。母亲辛苦多时做成的布鞋，我一个星期就能穿破。母亲常一遍数落我，一边又开始帮我做新鞋。如今回想，当年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，没少伤母亲的心啊。当然，一个醉心于打球的孩子，早已经将功课丢到九霄云外了，成绩当然一落千丈。母亲的伤心也不只是我穿鞋太厉害，伤心的也不只是是母亲一个人，还有始终坚定不移，一定要将我培养成大学生的父亲。

因为篮球，我上了五年初中和四年高中才勉强跨进贵州师范大学。去贵阳的头天晚上，父亲将一双崭新的布鞋塞进我的行囊，说：可以当拖鞋穿穿。这时候，家里的条件好了一些，我已经可以拥有一双勉强像样的篮球鞋了。

父亲给我的布鞋一直没穿过。或许，我是用这样的方式和曾经艰苦的岁月做一次彻底的告别。

上了大学，对我而言，不是可以学到更高深的知识，而是我拥有了球鞋和球衣，有了颇为像样的装备。省吃俭用了两个月，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篮球。

万事俱备。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，只是我几乎所有的豪情都挥洒在球场上了。那时师大有好多篮球场，每一个都留下了我数不清的脚印和汗水，还有我苍白而空虚的所谓青春。

上班了，我在红枫湖畔的一个小镇上教书。看着那些抱着篮球上学放学的孩子，看着球场上那些追逐的身影，稚嫩的动作，我总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。他们和当年的我一样对篮球爱得痴狂，只是不知道多年以后，他们再回忆青春时，会不会发出和我一样的感叹。

我今年四十一岁了。妻子知道我爱球如命，也知道无法阻拦我去打球，只是经常善意的提醒：你已经老了，别和那些年轻人去跳去撞去抢，身体重要。我表面答应好的好的，但只要踏上球场，我便全力以赴，毫无保留。在我的概念里，篮球意味着拼搏精神和铁血意志。软绵绵的保留打法的确能保护自己，但与分秒必争每球必争的篮球文化格格不入，至少目前我是很不屑的。

从十三岁接触篮球到现在，有二十八年了。二十八年，篮球让我失去了很多，也让我懂得了很多。比如，我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终日泡在球场了，因为我已经明白生活里必须有篮球，而篮球又绝不是生活的全部。